啊啊啊钰

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神仙债(六)

第6章  破境

贺凛早就猜到老板娘不是一般人,只是没有想到她居然是三界中销声匿迹的魔。

自方才在瀑布边看到那支泛着红光的短箭起,贺凛便一直有些心神不宁。百年前江晚樵成魔魂飞魄散的那一幕不断的在他心中重演,像一块巨石沉甸甸的压在他胸口,让他喘不过气。

这一百年中,他隔三差五就会梦见江晚樵,少年的江晚樵,成仙的江晚樵,成魔的江晚樵。与江晚樵共处的几百年如同走马灯一般在他的梦境中翻来覆去的重演,光怪陆离。

沉江岛永夜无光,在其中待久了难免会恍惚。贺凛有时远远望着院中的梨花树,花瓣纷洒中,他有种树下站着一道月白风清的身影的错觉,然而当他回过神时,那里空空如也,每及此时,贺凛总会觉得心里空落落的,隐隐作痛。

他依旧戴着江晚樵送他的那块梅花玉,此玉色白而温润,触手生凉。不知是否因为附有一魄的缘故,玉身总是泛着莹润柔和的光芒。江晚樵笑起来的时候眉目也是极其柔和,光华流转,仿佛一潭春水。

有一次他在把玩这块玉时徐右钦闯了进来,徐右钦见他后顿了顿,没头没脑地扔来一句:

“你后悔了?”。

后悔?贺凛愣神,他不明白,他能后悔什么?

徐右钦难得收起那副欠揍脸,神色庄重道:“人死万事休,江晚樵……她已经死了,看开点。”

贺凛很奇怪,他没有什么看不开的。他知道江晚樵死了,他亲眼看着魂飞魄散的。

徐右钦目光复杂,“你……真的不喜欢她?”

喜欢?他有些茫然,他为什么要喜欢一个害自己命途坎坷的仇人。

贺凛道,“我若是喜欢江晚樵,就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她去死。”

他不喜欢那个傻子,一点都不喜欢。

徐右钦他转头看向窗外,绿竹映窗,苍翠欲滴。

“这几十年你什么都不做,净是在种树种花,为什么?”

“我喜欢。”贺凛道。

徐右钦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贺凛不知怎的,被他这一眼看的浑身不自在。大概骗的了别人,终归是骗不了自己。

贺凛本不是个喜好花花草草、附庸风雅之人,这是江晚樵那般的棒槌喜欢的东西,这根棒槌自己喜欢不够,还总是拉着他一起。贺凛从前对这些嗤之以鼻,然而现在他却不得不承认,花花草草已经成了他的人生大事。除了打坐,其余的时间贺凛都在岛上挖土锄草。

某日,贺凛在岛中一处地势颇高的凉亭中喝茶,苍穹下流云霭霭,皓月当空,照得岛上的一片霜白。不知从何处吹来了一阵不大不小的风,凉亭边的桃花树被风一卷,便在月下散做了漫天花雨。贺凛发丝被风拂乱,他微微眯起眼,映着月色端详着吹雪一般的桃花,耳边突然响起江晚樵那清和悦朗的声音——

“春花秋月乃人间至宝。”

这是他苍白寡淡的一生中、为数不多体会到滋味的时刻。然而教会他这滋味的人,已经死了。

贺凛想,他可能是有些后悔了。

在看见老板娘手中的红光时,贺凛的心不可抑制的狂跳起来,他说不清那是一种怎样的情绪,与其说是欣喜、激动,更像是恐惧、害怕。

他想问老板娘是否知道魔域,是否知道凤来尊,是否知道有办法可以救回魂飞魄散的魔……

他有太多想要问,然而他却至始至终无法开口。

如果老板娘也不知道怎么办,如果江晚樵就是死透了再也无法挽回怎么办……

贺凛身披冰霜岿然不动,心中却翻江倒海掀起惊天巨浪。良久,他眸色沉沉的放开了江晚樵。

江晚樵七上八下的等着贺凛继续逼问她,却见他松开了自己的手,一声不吭的往前走了。她虽有些奇怪,心中却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江晚樵快步上前追上贺凛,“好汉?” 贺凛没理她,脸色如霜般冷。

二人寂静无声地走着。

江晚樵有些烦闷,只怪当初没有好好听她师父念经,她现在对于如何脱出幻境一窍不通。经历了刚刚那一番,江晚樵只觉胸口无一处不疼,若是再来几次这般的,她只怕是要自戕当场。

贺凛察到了江晚樵的烦躁,他刚侧头,二人周身的风景就变了。原本昏暗的天色顿时一片暗红,空中飘散着无数细碎的火焰。

江晚樵皱眉,这幻境怎么和楚为何的老巢那么像。她转身看向贺凛,却见他死死的盯着前方,江晚樵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见远处缓缓走来一人。江晚樵愣了,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她自己,是她当初被十几道天雷烤糊的模样,衣服破成一条一条的,焦黑的衣襟上沾着血和泥,脏的十分入不了眼。那道身影缓缓走近,江晚樵这才看清,自己胸口开了个洞,血正在疯狂的往外涌。

那个“江晚樵”缓缓抬头,双眸赤红,仿佛要滴血,左侧额角爬上了鲜红的魔纹,十分刺眼。她无神的望着贺凛,用嘶哑的声音缓缓道,“贺凛,我好疼。”

贺凛浑身一紧,被钉在了原地。

“江晚樵”一步一步的向他们靠近,她步履蹒跚,好似一片在枝头发抖的枯叶,每走一步都用尽毕生的力气。

“我将你当成至交,你却只想杀我。我舍去一魄护你平安,你却逼我魂飞魄散。” 她顿了顿,目光充满无限哀怨,“贺凛,你好狠的心啊。”

面前的人句句剜心,贺凛无言以对,只觉胸口堵得慌,一股血腥味从喉头漫上来。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江晚樵低咒一声,闪身挡在贺凛身前,生生隔开了遭天谴的自己与贺凛,她回头对贺凛道:“好汉,你不要听她胡说八道,这妖孽专为蛊惑人心而生,满口瞎话,你……”

江晚樵话还没说完,周遭就卷起一道冲天的水气,随即空中爆出无数大大小小的银色水花,坠连成一片晶莹剔透的水幕,江晚樵被水迷了眼,她忙抬袖抹了一把脸,下一秒,她却见身着玄色流水袍的贺凛缓缓从水幕中走了出来,眉目清寒,周身一股凛冽的水气。

江晚樵眉头一跳,这人居然将自己身上的禁制解开了。贺凛看了她一眼,抬手召出了一条银色水龙,水龙呼啸着奔向天空,随即炸开一片绚烂夺目的银光,将暗红的天撕开了一个口子。

江晚樵神识猛地回到了身体里,她下意识的低头,入眼的却是流水玄袍的一角。她抬头,贺凛正居高临下的望着她,眸子透着清冷的光。

江晚樵牵起嘴角,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托好汉的福,我们出来了。”

贺凛正要开口,神色却猛然一变,他与江晚樵的脚下骤然裂开了一道漆黑无比的口子。二人俱是脚步一空,随即掉了下去。电光火石之间,江晚樵一把抓住了贺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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